近年来,文化遗产数字化与数字艺术在数字人文的“大帐篷”下快速发展,改变了遗产保护与艺术展陈创作的传统范式,并日益呈现“1+1>2”的融合发展优势。其做法是,通过利用已积累和建设完成的文化遗产数字资源进行深度内容挖掘与开发,结合当代艺术创作理念与手段,借助人工智能等技术方法,将文化遗产转化为数字艺术内容,再通过数字多媒体对象的组装、链接和传播,搭建交互化、沉浸式的数字艺术展览,既打造多样化的数字艺术场景,又实现文化遗产数字化活化利用与传播。
以文化遗产为内容基座的数字艺术展览,在内容创作、展览方式与合作机制上都具有鲜明的特点。
以文化遗产信息要素作为创作要素
以文化遗产信息资源建设为基底,数字艺术展览的主题和内涵不仅在广度上实现从艺术视觉向文化视觉、记忆视觉和社会视觉的拓展,更在深度上实现从当代艺术向古代遗产、传统文化和历史记忆的延伸。
文化遗产经过数字化采集、加工、处理与挖掘后,围绕其本体形成信息资源体系,其中既包含反映文化遗产形制、结构、颜色和组件关系等外部特征的视觉信息,如图像扫描、摄影测绘、遥感测量、三维建模等,也包含记录文化遗产形成背景、基本内容、传承过程与保护现状等内容特征的文档信息,如相关档案文献、史志资料、民间文献、口述历史、历史影像和田野调查资料等。一方面,这些数据经过专题化组织,围绕物质文化遗产本体或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形成专题资源库,并转化为专题叙事。另一方面,每类视觉信息或文档信息,又可分类组织并转化为独立叙事产品,如历史影像库、口述记忆、动画合集、虚拟模型等。
数字艺术创作时,既可以专题为单元,基于该专题下的各类文化遗产信息,围绕内容、结构与背景开展加工、拓展与创作,并以之为数字艺术展览主题,也可以独类信息或叙事产品为单元,基于现有成果进行艺术再创造,并根据艺术创作理念和形式定义新的展览主题。而无论基于何种单元,数字艺术创作的基本要素都是取自文化遗产文化要素数字转化后的信息要素,数字艺术创作的理念与方式都应尊重文化遗产信息要素之间的文化关联、反映文化遗产信息要素记录的历史机理、符合文化遗产信息要素蕴含的审美倾向。
搭建虚实融合、双向交互的展览时空
文化遗产数字化的初衷是跨越时空界限,利用数字技术将文化遗产本体及其历史文化要素信息化、数据化,在非特定时空场域中让更多观众感受文化遗产的魅力。以文化遗产为内容基座的数字艺术展览,应是在特定物理时空和互联网虚拟时空同步、持续开展的展览,是线上线下、虚实融合、人机互动的展览。
一方面,艺术家在选定文化遗产信息要素作为创作内容后,形成数字艺术展览的基本展项即数字作品,并通过线下数字展览的大型交互式投影、虚拟现实装置等数字技术与设备,实现数字作品的“实体化”展示。例如,“川剧·印象”以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的角色舞蹈动作为素材,将川剧特有的喷火、变脸、关灯、翎子功等戏曲元素,通过人工智能等手段转化为数字艺术作品,最终依托建筑投影手段,在线下空间实现多维戏台场景的光影搭建,创造出川戏光影幻想。这种既定时空场域的线下展览,既符合艺术领域策展、办展、参展的专业习惯,又能通过线下布展实现文化遗产“新旧”时空的光影交叠,使观众能够享受身在其中的物理沉浸感。通过线下空间与布展方案的变化,以文化遗产为内容的数字艺术展览可以根据场域特征更换展项,从而伴随社会重大记忆、艺术风格变化和策展技术迭代,不断产出新的数字艺术展览主题与内容。
另一方面,文化遗产数字资源系统化建设的成果可以支持虚拟展览在互联网上长期运维与传播。一般表现为三类虚拟展览成果。一是集中展示文化遗产视觉和文档信息的数字资源库。这也是文化遗产数字化呈现的主流方式,如敦煌研究院建设的“数字敦煌”资源库和敦煌学研究文献库等。二是利用三维建模、动画建模等技术复原文化遗产本体场景,实现文化遗产“数字重建”的全景漫游虚拟展厅或者虚拟游戏渲染成果。如,腾讯游戏通过数字建模和游戏渲染方式,对全长7.8公里的北京中轴线核心遗产区进行了精细还原再现,通过“云上中轴”小程序数字化再现宏伟的世界文化遗产。三是以专题网页、独立游戏、动画视频等形式展出的文化遗产数字叙事产品或数字出版产品。如,中国人民大学“北京记忆”项目为每一个专题单独设计个性化数字叙事产品,通过专题网页、WebGL模型、建模动画和数字藏品等形式,创意改造传统文化记忆叙事方式,实现城市文化的多维数字呈现。这三类虚拟展览成果可以作为线下数字艺术展览的扩充内容,帮助观众全面了解文化遗产信息以及基于文化遗产信息要素创作的各类数字艺术作品。线上线下展览时空可以相互引流,共同为文化遗产的传承传播与数字艺术的创新创造提供平台与窗口。
文化遗产研究者充分参与数字艺术策展
数字艺术展览的策划、艺术家沟通选择、资金支持、场地保障与展览主题设定、内容关联、呈现效果等,都离不开策展人的专业素养和项目管控能力。当代数字艺术的发展,对策展人提出了更高要求,即能够将一些还未被发现和泛化的艺术趋势通过展览呈现出来,并形成新的策展理念,逐步构成当代中国数字艺术史。将数字艺术与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和活化利用充分结合,以文化遗产数字资源为内容基座进行数字艺术策展,正是当前亟须挖掘并推广的新的文化记忆艺术化趋势。这种趋势本身就意味着跨领域、多主体合作,既需要文化遗产研究者为艺术家阐释文化遗产数字资源的内涵、结构与背景,也需要艺术家向文化遗产研究者阐明艺术再创作的理念、目标与结果。因此,文化遗产研究者有必要也有能力成为数字艺术策展人团队的重要成员,甚至博物馆、档案馆等文化遗产保藏机构所开展的数字艺术展览策展人可由该机构从事文化遗产研究的人员担任。
文化遗产研究者参与数字艺术策展,需要履行以下4个核心职能。一是帮助策展人选择成熟的文化遗产信息要素,包括视觉信息和文档信息,作为数字艺术展览主题设定和内容创作的基座。二是帮助策展人评估艺术家创作理念和风格,是否符合文化遗产的文化内涵、审美风格与价值导向。三是帮助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准确理解文化遗产的内涵与意义,并测试数字艺术作品的沉浸感受与交互体验。四是帮助策展人理解文化遗产信息要素之间的关联,并以此为依据判断独立数字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顺序和布展方案,最终形成一个完整、准确、个性、深厚的基于文化遗产内容基座的数字艺术展览。
文化遗产是人类记忆、文化与艺术的结晶,本身就蕴藏着跨越时空的艺术沉淀,而数字艺术能够通过全新的艺术创作理念、方式与手段,为文化遗产中未被挖掘的艺术元素提供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可能,数字艺术展览则为两者的融合提供了多维时空、虚实融合的广阔平台。2024年,中国人民大学“北京记忆”团队,将积十年之功积累的北京城市文化遗产数字资源作为内容基座,与InCulture和Foundry合作,共同完成国际数字艺术展览“生生(ALWAYSGROWING)”,成为迪拜乃至中东地区首次有关中国文化遗产的数字艺术展,为基于文化遗产的数字艺术展览创作、呈现与合作探索了一条可复制道路。但文化遗产数字资源建设如何更好地与数字艺术创作和展示相结合、文化遗产研究者如何更积极地参与到数字艺术策展过程甚至参与到数字艺术史撰写中,还需要更多文化遗产项目与数字艺术场景的参与和探讨。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重大项目“北京历史文化资源的数字化传播与创新研究”〔21ZDA05〕阶段性成果。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副教授)
作者:祁天娇 来源:中国档案报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5年1月2日 总第4233期 第四版